陽台的竹簾隔絕了外面的高樓大廈與車水馬龍,一張古拙的木桌上,布置了古風十足的茶席,彷彿立刻就穿越到了晚明清初。
這是以文房雅玩收藏著稱的「翦淞閣」主人黃玄龍,根據晚明生活美學家張岱再現的晚明茶席時尚。
張岱的品味
黃玄龍是文房收藏界的名家,滿屋子的書顯現其收藏有憑有據,只是聊聊茶席,架上一本「陶庵夢憶」便是寶典。本書作者張岱生於1597年,浙江紹興人,出身書香世家、家境富裕,前半生生活奢華,後因明朝覆滅而困頓,著「陶庵夢憶」等書追憶昔日繁華,也留下晚明生活風情。
黃玄龍說:「我是張岱迷,張岱是當時品味生活家,還能付諸文字流傳下來。很難得。」更難得的是,作為收藏家,黃玄龍可以把張岱書中寫到的東西,直接拿到眼前。
書中,張岱提到去南京拜訪喝茶達人閔汶水,人稱「閔老子」的這一位可是當年茶界第一號人物,南京名流都愛他的茶。不過張岱到訪後被人「晾」了一會兒,仍堅持「今日不暢飲文老茶,決不去」,終於打動大師。
「汶水喜,自起當爐,速如風雨,導至一室,明窗淨几,荊溪壺、成宣窯瓷甌十餘種,皆精絕。燈下視茶色,與瓷甌無別,而香氣逼人,余叫絕。」而張岱喝到一杯「香撲烈,味甚渾厚」的茶,並獲得閔老子讚「予年七十,精賞鑒者,無客比」。
大意是,閔老子被張岱誠意感動,拿出好茶具,煮好水,泡出好茶,並讚美來客很懂喝茶。
黃玄龍說,由此可見,好茶很簡單,要好的荊溪壺(就是宜興壺),搭配成化窯、宣德窯等各式瓷甌,而且當時講究茶杯要白,才能看出茶湯;再講究用水,未泡茶前的水色、茶湯在素甌裡的顏色,「就我個人來說,這像一個標準一樣。」
晚明時代的講究
黃玄龍說,晚明時期約西洋的16、17世紀,那個時代被許多外國學者稱為「中國資本主義的萌芽時期」,因為世界的海上貿易興起,整體經濟突然轉熱,商品貿易化,人們開始崇尚品牌,於是「不是壺就好,要荊溪壺;不是荊溪壺就好,要其中的名家所做。」
即使到明末,國弱但民富,人民依然不是吃飽就夠了,還追求吃得好、吃名家,「已經玩到一個高度。」黃玄龍指出,張岱說「吳中絕技」,就羅列出陸子岡之治玉、鮑天成之治犀、周柱之治嵌鑲、趙良璧之治梳、朱碧山之治金銀、馬勳與荷葉李之治扇、張寄修之治琴、范崑白之治三弦子,都是上下百年「保無敵手」。
「吳中絕技,就是當時的精品名牌,是技近乎道的精神。」黃玄龍藉張岱的說法:「至其厚薄深淺、濃淡疏密,適與後世賞鑒家之心力目力針芥相投」。足見當時生活品味家挑剔的程度,尤其要過張岱這等賞鑑家的心力、目力,不是輕易能忽悠過去的。
連喝個茶,張岱的講究是,四季喝茶用壺不同,夏秋用紫砂壺、春冬用錫壺,還各有名家,例如「宜興罐以龔春為上、時大彬次之,陳用卿又次之」;錫罐則是王元吉為上。根據張岱說法,當時砂罐、錫壺的材料只是砂與錫,不貴,但經這些名家做出作品後,與黃金等價。
追尋晚明的風情
讚歎著張岱的眼光,揣想著晚明風華,黃玄龍說,雖然看很多書,古人的見解的確會左右他對美的鑑賞,但重點是那些東西確實好,材美工良。例如他收了一只李仲芳的荊溪壺,是因為張岱書裡提到了,但「李仲芳本來就很有名,我只是因張岱背書而更有興趣。」
他指出,藝術有好幾個境界,第一自然還是基本功,以前的工匠可以長年專注做基本功,基本功純熟了再談進階。黃玄龍嘆:「張岱說的『上下百年保無敵手』,晚明到現在400年了,還沒有敵手。好的東西要有料、有高手,現在有高手,也沒有那個料了。時代過了,也就沒了。」
「不是我不要新的,而是新的沒有舊的做得好,有舊的可以選擇,我就選舊的。」在一室古玩之間,黃玄龍說:「空間有限,就找我能找得到的最好的。我是如此看待16、17世紀晚明的物質美學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