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終點的馬拉松
長照歷程像一場看不見盡頭的馬拉松,聯合報願景工程系列今年推出「活躍老化5.0/長照沒有英雄」,透過調查、深度訪談、名人現身,走進照顧者家門,發現他人自以為是的關切及介入,是照顧者最大的壓力來源;手足分工是最易引爆的照顧難題,許多照顧者有難言的苦水,但為了家庭和諧不願面對鏡頭。
以下是玄奘大學玄奘大學社工學系助理教授李明玉分享照顧者心情:
2016年11月26日是我最心痛的日子。那天我哥和姪子在外頭吃完晚飯後,哥哥說要去挪車,他出去不久心肌梗塞,送到醫院急救無效,「才五秒鐘他就離開我們了。」
哥哥走的時候才56歲。我常在想,如果不是鄰居和失智的老爸打官司,官司加上照顧壓力,我哥不會這麼年輕就走了。
四年前,住高雄老家的爸爸開始尿尿對不準、吃飯掉飯粒,我媽以為他故意搗蛋,兩人經常起衝突。我長時間在台北,回高雄最多只待兩、三天,沒有發現爸爸有什麼不同,認為他只是老了,要媽媽不要計較。
2015年10月,老爸因為老家巷子的停車問題,和卅多年老鄰居起衝突,對方把老爸推倒受傷,年輕時當過獵人的老爸也情緒激動,衝回家拿出柴刀。警察來了,要求鄰居給老爸五千元,要我們簽下和解書。怎知後來鄰居拿著和解書一狀告上法院,指控老爸恐嚇取財。
那時我們還不知爸爸失智了,但他的症狀逐漸明顯。檢方開偵查庭時,老爸極力澄清他沒傷人、是被推打,情緒突然大爆炸,拿起身旁拐杖當庭想打鄰居!對方當然沒被打到,因為過去還能騎腳踏車出門晃晃、和鄰居下象棋的老爸,此時已經走不動了。
老爸只出庭那一次,之後就再也沒法子出庭,甚至不記得為什麼和鄰居起衝突,後來連官司這回事都忘了。但老爸在法庭暴走的模樣被檢察官認為是暴力,持續對他提訟,我們只好一邊照顧老爸,一邊繼續打官司。
老爸的狀況持續不好,我們也不知為什麼。2016年1月,我學校放寒假,妹妹將老爸送到台北由我照顧,她一路哭著上來,我去接台北車站接老爸時,才發現他連路都走不動了。我決定帶爸爸去看病,但一開始我連掛哪一科都不知道,就眼科、耳科、心臟科等全都掛號,直到做了失智症篩檢,才確診罹患失智症。
老爸上台北三個月,此時我也開學了,無法兼顧照顧爸爸和教書,便帶爸爸回高雄。一開始,媽媽說要自己照顧,要我們別花錢。但我已經被磨了三個月,知道老媽不可能獨立照顧老爸,堅決反對,我跟媽媽說:爸爸沒死,我們會先死。
家裡四兄妹,大姊、哥哥、小妹和我,討論後決定送爸爸進安養機構。大姊和妹妹都沒有工作、哥哥的經濟狀況也普通,而我平常都在台北,所以我一肩扛起照顧費用,每月至少三萬元,住院花費更多。住在台中的大姊六十歲了,小妹家有高齡公婆需要照顧,爸爸和媽媽的主要照顧者就是我哥。
爸爸雖確診失智,官司仍持續,由我在台北寫狀紙,住高雄的哥哥出庭。那時哥哥和大嫂已分居了,他那年丟了工作,但悶在心裡沒說,我不知道他承擔的壓力這樣大。
接到哥哥突然走了的消息,我不敢置信,馬上南下回高雄處理後事。沒想到,久未見面的大嫂在哥哥過世後現身,因老家登記於哥哥名下,哥哥另有債務未還,大嫂希望賣房還債。但這是媽媽住了一輩子的老家,我和姊妹希望能讓媽媽住到百年,又和大嫂打起官司。
爸爸則因病得太重,2017七年1月法官決定終結審判。我們一直不知怎麼告訴老爸有關哥哥的死訊,後來鼓起勇氣和老爸說實話,老爸一聽到哥哥先走了,像個無助的孩子一直哭一直哭,怎麼也停不住。
回想2016年,爸爸生病、哥哥過世、官司一大堆,我不知自己怎麼熬過來的。我每天起床就告訴自己,「李明玉,妳沒有悲傷的權利。」現在沒有時間哭泣,一定要挺過去,絕對不能出狀況。
有人說把長輩送到安養機構是不孝,我根本不理會這些人。政府長照資源沒一個適合老爸,我們也希望他在家安老,高雄老家是透天厝,老房子的樓梯陡得不得了,我爸爸日漸無力,但因為是自己的家,他就算用爬的也要爬上自己的床。我們不能讓他這樣,住進機構讓專業的來照顧,是我們認為最好的安排。